文丨卿心君悅
在電視劇《大明王朝1566》中,拋開皇帝嘉靖不談,最不能得罪的人是誰?
不是掌管內閣二十多年,手上沾滿異己鮮血的嚴黨老大嚴嵩;也不是步步為營,心機極深的「萬年老二」徐階;而是永遠都不可能封侯拜相的呂芳!
之所以這麼說,不是因為呂芳位高權重,也也不是他為人奸詐、錙銖必較,而是基于呂芳所處的位置——
他伺候了嘉靖整整四十年,是最懂嘉靖心思的人,善于逢迎如嚴嵩,也要時常從呂芳處窺探圣意。
說白了,呂芳是整個大明朝,離嘉靖最近的人。
放在現實生活中,呂芳的角色類似于董事長的貼身秘書外加生活管家,這樣的人,即便沒有實權或是官職在身,也是萬不要輕易得罪的。
至于為何,看呂芳如何給嚴黨「上眼藥」的就知道了。
導語:
「三路諸侯」御前齊聚之后,浙江官場進行了大洗牌。
胡宗憲卸任巡撫一職,由鄭泌昌接任。嚴黨為了堵住清流的嘴,精挑細選推出了高翰文任杭州知府。另一邊的清流也不示弱,啟用「不怕死」的海瑞出山。
一時之間,清流與嚴黨的爭斗,從朝廷下壓到了浙江。
由于情勢不明,呂芳暫時將楊金水留在了宮里,就在這期間,沈一石為求自保,也為了給蕓娘謀一條活路,瞞著楊金水打著織造局的牌子去淳安、建德兩縣「買田」。
待楊金水回到浙江得知此事,意識到情況不妙,立刻八百里急遞將是事情上報給了呂芳,一場關乎嘉靖顏面與名聲,誰來擔責的「斗爭」就這樣開始了。
(注意,此時無論是清流、嚴黨,還是呂芳、嘉靖,都還不知道沈一石不是去買田,而是「奉旨賑災」。
)
收到楊金水的急遞之后,呂芳并沒有向往常一樣第一時間向嘉靖匯報,而是有所盤算。
盤算什麼?
盤算兩點:一是,如何把自己與楊金水摘干凈;一是,如何出這口惡氣。
第一點比較好理解。
呂芳跟了嘉靖四十年,深知面子與名聲是嘉靖最在意的,是死穴與逆鱗,為了所謂的圣名,多少諫臣死在了午門之外,周云逸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。
如今發生了「織造局賤買百姓田地」的事,勢必會引發天子一怒,至于這怒火會燒到誰的身上,全看嘉靖怎麼想。
而在呂芳看來,沈一石是織造局的官商,織造局的負責人是楊金水,而自己既是楊金水的推薦人,又是其直屬上司。在這種情況下,一旦匯報工作沒做好,嘉靖追究下來,暫且不說楊金水能不能保住,估計連他呂芳都得受牽連。
所以,如何在匯報事情的時候將自己與楊金水的責任撇清,或是盡可能的降低對他與楊金水的影響,是呂芳匯報之前盤算的重點之一。
那麼問題來了,如何才能撇清責任?
通常來說,撇清責任最好且最直接有效的方式,就是將禍水東引,坐實是別人的責任。
至于該誰來承擔責任與嘉靖的怒火,自然不能是裕王與清流。
暫且不說此事本與清流無關,即便有關,呂芳也會想辦法幫裕王摘干凈,畢竟裕王是大明朝唯一的繼承人,為了江山社稷,嘉靖都不會輕易讓裕王受牽連,背污名,而作為嘉靖身邊的老人,這個道理呂芳自然拎得清。
排除了裕王與清流,就只剩下嚴黨了,況且鄭何二人本就是嚴黨的人。
此外,必須坐實是嚴黨的責任,還有另一層原因——裕王發話了。
裕王知道此事之后,立馬派了馮保去給呂芳傳話,目的是提醒呂芳不要在這個關鍵時刻站在嚴黨那一邊,這才有了馮保帶回來的那句「這大明的江山是咱朱家的,王爺愛臣民的心他理會得」——王爺放心,應該怎麼辦我知道。
事實上,對于呂芳來說,把責任推到嚴黨身上,完全是個百利而無一害的選擇——既能自保,又能討好未來的皇帝,還能幫徒弟馮保站穩腳跟,他又何樂而不為。
也就是說,于情于理于利于勢,無論嚴嵩與嚴世藩是否知情、是否參與其中,「織造局去買田」的責任都必須由嚴黨承擔。
再說第二點:如何出這口惡氣。
打著織造局的牌子去買田,不僅惹怒了嘉靖,也間接惹了呂芳——
對呂芳來說,這完全是「人在宮中坐,禍從天上來」,你們改稻為桑就改,賤買田地就買,為啥非要把織造局扯進來,這不是給我找麻煩、下絆子、添亂子嘛?想拉著我一起扛雷,做夢!
而從呂芳的視角來看,沈一石一介商賈,怎敢打著織造局的牌子去買田,一定是鄭泌昌、何茂才搞的鬼,或者更準確的說,很可能是嚴世藩的主意,畢竟呂芳不會相信鄭何二人敢背著嚴黨擅自行動。
也因此,呂芳自然會將所有的賬,都算在嚴黨的頭上。
對于以明哲保身為行事準則的呂芳來說,他不會輕易挑事,更不會沒事找事,但要是別人存了害他的心思,想把他拖下水,為了自保,適當的反擊與出氣是必須的,這是態度,亦是警告,免得讓人當軟柿子捏。
思路、方向與目的都捋清楚了,我們一起看看呂芳是如何向嘉靖匯報此事的。
這里再補充一點:
向領導匯報工作,絕對是個技術活,一定要提前分析領導可能做出的反應、想法以及自己可能面臨的突發情況,要學會有準備的匯報,而不是莽撞的傳達,或是單純的轉述,像呂芳這樣提前盤算,分析利弊,是妥妥的正面教材。
這天,呂芳像往常一樣伺候在嘉靖身邊,唯一不同的,是他叫人找出了幾壇六十年的茅台。
為啥?
為嘉靖解憂!
為了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,以及故弄玄虛的過「神仙」癮,嘉靖大夏天穿棉衣,關窗戶,大冬天卻穿單衣,開窗戶,也因此,這個無風的夏天,嘉靖捂了一身的痱子,對此呂芳已經見怪不怪了。
管好自己的嘴,是作為領導秘書的第一要義。
可光管好嘴不夠,領導遇問題,做秘書的自然要想辦法為領導分憂,于是呂芳想起了李時珍曾經告訴他的一個偏方——用酒擦洗患處。
這里注意一個細節:
小太監端上來的托盤中,不僅有幾壇酒,還有一個漏斗,而那個漏斗便是后續呂芳將酒倒回壇中所用的那個。
這說明了什麼?
說明把酒倒回去不是呂芳臨時起意,而是早有算計!酒與提前準備好的漏斗,都是呂芳接下來用來「表演」的道具。
想法早就有了,道具也齊了,該進入表演環節了。
第一環節:主仆互動。
呂芳端著酒進了精舍,將酒倒進盆里,從里面出來的嘉靖聞到了酒香,說道:
「是茅台。」
呂芳一邊繼續手中倒酒的動作,一邊肯定回應嘉靖的話:
「嗯,六十年的茅台,剛從酒醋面局的地窖里找出來的。」
特意強調是「六十年的茅台」,既會讓嘉靖感覺到他做事用心、不恃寵而驕,即便位高權重,也能清晰的記得酒窖里藏酒的年份的這種小事,同時也為后續拍嘉靖的馬屁「陳釀才配得上您的神仙之體」做鋪墊。
果然,聽到呂芳的話,嘉靖夸了句「虧你還記得,比我歲數還大呢。」
隨后便是主仆二人和諧融洽的互動環節,呂芳一邊給嘉靖擦拭患處,一邊奉承著嘉靖是「神仙之體」。
見氣氛烘托的差不多了,嘉靖對治療的效果也很滿意,呂芳的表演進入了第二個環節:引導嘉靖問話。
在嘉靖心情大好的滿屋溜達的時候,呂芳蹲在一旁將洗過腳的酒用漏斗緩緩倒回酒壇。
注意呂芳將酒倒回去的時機——
沒有在嘉靖洗完腳立刻當著嘉靖的面倒,也沒有端出去屋去倒。
前者是為了避免過于刻意,引嘉靖疑心,影響后續要說的話的分量與真實度;后者是故意制造機會讓嘉靖發現,引其主動詢問。
見呂芳蹲在一旁倒酒,嘉靖忍不住問道:
「干嘛又都倒回去?」
早有準備的呂芳回道:
「底下的人都信,說萬歲爺神仙之體,沾了仙氣的東西,都盼著能得到呢。且這是六十年的茅台,倒了也怪可惜的,賞人吧。」
這段話有三層含義:
其一,投其所好的捧嘉靖;
其二,間接告訴嘉靖,他在別人心中,尤其是他呂芳一派人(宮內伺候的人)心中的形象是無比神圣的;
其三,鋪墊。呂芳了解嘉靖,不會將洗過腳的酒賞人,故意提出來就是為后續的表演做鋪墊;
在嘉靖一面得意,一面制止呂芳要將酒賞人的想法,表示「喝了會讓人生病」,呂芳背對著嘉靖對洗手,同時故意聲音哽咽的回了句「主子圣明」,轉身前還特意擦了擦眼淚。
暫且不論這番操作幾分真情幾分假意,總之呂芳的異常成功引起了嘉靖的注意:
「怎麼回事?你躲著朕擦眼淚。」
領導發問了,呂芳自然要解釋緣由,不過他但依舊沒直接提及「買田」的事,只道是心疼嘉靖:
「聽主子叫奴婢不要將這酒給下人喝,足見主子一片菩薩心腸,看我大明朝那麼多臣民百姓都得靠主子一個人護著,奴婢心里難過。」
聽呂芳為自己叫苦叫屈,嘉靖明白,這是又有事了:
「又哪發了災?」
呂芳眼角掛著淚,動情的說:
「北邊有些干旱,說不上是什麼大災,奴婢在意的也不是這個,是怕主子一片仁慈之心,到了下面被那些壞了心肝的人糟蹋了。」
見呂芳還沒有直說,嘉靖意識到可能是有大事,警覺的追問:
「聽到了什麼?」
到了這個地步,呂芳要是再掖著藏著勢必會引嘉靖不悅,所以,第三步的攤牌時機到了。
就這樣,呂芳一邊嘴里勸道「您別動氣」,一邊把楊金水的密報交給了嘉靖,而看完信后的嘉靖勃然大怒的讓呂芳喊來嚴嵩。
問題來了,呂芳這出大戲到底有何效果?與直接把信給嘉靖有什麼區別?
當然有區別!
其一,如果呂芳直接將信或是事情告訴嘉靖,嘉靖會怎麼想?
自古帝王多疑心,難保嘉靖不會懷疑呂芳的目的,疑心他參與了黨爭,站隊了裕王,想要趁機倒嚴,所以,呂芳不能直說,也不能表態。
而演戲的好處就是,給嘉靖營造一種自然又情真意切的氛圍,讓嘉靖覺得,呂芳真的是在為他抱不平,與他完全是一條心。
這樣一來,既表了忠心,又把該說的都說了,還不會引起嘉靖懷疑。
其二,撇責。
呂芳沒有直接匯報,而是先解決了嘉靖的一個困擾,而且這個困擾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,同時又借洗腳的酒告訴嘉靖,他呂芳以及宮里伺候的人,都是把嘉靖當「神仙」供著的。
此時的嘉靖對呂芳只有滿意與信任,有了這樣的鋪墊,嘉靖即便看到信中的「織造局」三個字,也不會第一時間尋呂芳的錯,而是會下意識的將怒火轉向別處。
這就好比,你前一天剛剛幫領導解決了一個麻煩,且這個麻煩只有你和領導知道,第二天就有人在領導面前打你的小報告,這時,由前一天的效應還在,領導很可能會一笑了之,或是責備他人搬弄是非。
畢竟,你和領導有了共同的「秘密」,這時在領導心中,你就是不可撼動的自己人。
其三,拱火。
為啥說是在拱火,我們可以試想一下——
前一秒,嘉靖還是呂芳口中萬人敬仰,備受崇拜的「神仙」,連洗腳水都有人爭著要;后一秒,便有人在背后糟蹋嘉靖的名聲,打著他的旗號去買災民的田。
一個天上,一個地下,這種對比與落差會在很大程度上提高嘉靖對「買田一事」的憤怒程度,這一點,從嘉靖看完信歇斯底里的反應就能得到驗證。
至于呂芳為啥要拱火,上一段說過,為了向嚴黨表達把他和織造局牽進來的不滿。
在呂芳的一波操作下,嘉靖的憤怒值到達了頂峰,連夜召見了嚴嵩。
在嚴嵩面前,呂芳并沒有發難。
一來,他了解嚴嵩,不會干出這種蠢事;二來,他心里清楚,能動嚴嵩的,只有嘉靖,而此時胡宗憲在抗倭,浙江改稻為桑又是一片混亂,沖朝局、沖錢,嘉靖暫時都不會動嚴嵩,他又何必自討沒趣。
可到了嚴世藩來請罪回話的時候,呂芳卻是絲毫不留情面,直接當面質問嚴世藩,所謂的絲綢大戶不會是織造局吧。
在嚴世藩流著冷汗,起誓發愿的「表白」,如果真有人打著織造局的牌子去買田,他一定徹查的時候,呂芳的一句話又差點把嚴世藩打下地獄:
「這還用查嗎?楊金水還沒有回杭州,浙江就有人打著織造局的牌子去買田了。糧船沒有離開杭州的時候,何茂才、鄭泌昌兩個人都在碼頭上,他們就沒有向你內閣呈報?」
這段話看似反問句,實則是肯定句!
語氣平靜,卻字字帶刀,不僅摘清了楊金水,還坐實了嚴黨的責任,同時也說出了嘉靖心中的疑問。
能當著嘉靖的面給嚴黨上眼藥,且效果出奇的好,又不會引起嘉靖不悅的,整個大明估計只有呂芳能做到了。
最終,這場御前問話在嚴嵩與嚴世藩摘了烏紗帽請罪,并保證一定會挽回圣名之后,結束了。當然,二人心里清楚,嘉靖沒動他們,不過是他們還有用罷了。
縱觀整件事件,你會發現,呂芳雖沒有決策權,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嘉靖的決策與想法。
換句話說,呂芳無法決定嘉靖的攻擊狀態,卻可以改變嘉靖的攻擊范圍、火力的大小以及攻擊方向。
而這也是為何說在職場或是體制內,不要輕易得罪領導秘書的原因。
領導的秘書是離領導最近的人,雖然不參與決策,但卻有上傳下達的職責,不要小看傳話與匯報,一件事,如何匯報,選擇什麼時機匯報,達到的效果是千差萬別的——
如果對方有心幫你,那麼這件事就可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;如果對方有心下絆子,那麼結果很可能就是事倍功半,你干的再好也沒用;如果對方存心害你,那麼就是防不勝防。
具體的例子這里就不再多舉證了,順著這個思路想一想就清楚了。
卿心君悅,讀別人的故事,過自己的日子。用文字溫暖你,我。